药气如龙,在四肢百骸间横冲直撞。李穗桉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生铁,每一寸筋骨都在被无形的巨锤反复锻打、撕裂、熔融。经脉早已化为焦炭的剧痛尚未散去,此刻又被一股更加霸道、沛然莫御的生机强行贯通,如同在焦黑的荒原上硬生生犁开新的河道。粘稠滚... 月季书阁

第9章

药气如龙,在四肢百骸间横冲直撞。李穗桉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生铁,每一寸筋骨都在被无形的巨锤反复锻打、撕裂、熔融。经脉早已化为焦炭的剧痛尚未散去,此刻又被一股更加霸道、沛然莫御的生机强行贯通,如同在焦黑的荒原上硬生生犁开新的河道。粘稠滚烫的“百草回天汤”包裹着他,深褐色的药汁翻滚着,散发出浓烈到刺鼻的草木精华与某种古老兽血混合的腥气,每一次细微的波动都带来钻心的灼痛。

雨水砸在破庙朽烂门板上的声音,仿佛还响在耳边。廉价西装裤脚吸饱泥水的沉重感,博古斋周掌柜镜片后精明的审视,奇珍阁吴老头那双浑浊眼中骤然爆发的贪婪凶光……无数画面碎片般在这熔炉般的痛苦中冲撞、翻腾。

最终,无可避免地,定格在那片猩红粘稠的地狱。

霓裳阁内,滴血的嫁衣如同吊死的艳尸无声旋转飘荡,甜腻的腐臭混合着刺骨的阴寒钻进骨髓,无数张由胭脂描绘的怨毒面孔在血光中尖啸,还有那由无数嫁衣碎片缝合、脖颈处插着森白骨针、浑身镶嵌着数十颗贪婪眼珠的怪物——“红衣娘子”!死亡的冰冷触感,如同那时缠绕上来的污血鬼爪,再次攫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在这滚烫的药汤中猛地一挣!

“呃啊——!”

他喉咙里爆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嘶吼,身体在巨大的木桶中剧烈弹动,带起一片滚烫的药汁泼洒。眼前是“回春堂”静室熟悉的灰砖穹顶,角落里青铜油灯如豆的火苗在视线里摇曳、重叠。剧痛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仅存的意识,但这一次,在撕裂般的痛苦深处,竟隐隐透出一丝……新生的麻痒与难以言喻的坚韧。仿佛被彻底打碎、又在烈火中重新熔铸的钢铁。

“醒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幸灾乐祸,“啧啧,这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孙伯在里头炖龙虎斗呢。怎么样,小烟花,把自己点着了又浇灭,再扔进高压锅里炖的滋味,爽不爽?”

李穗桉艰难地转动眼球。陈胤斜倚在门框上,依旧穿着那身骚包的酒红色丝绒西装,金丝眼镜后的桃花眼带着惯有的戏谑,手里漫不经心地抛接着一枚青黑色、散发着苦涩药香的丸子。是陈胤。还有这熟悉的、能把人气活又气死的腔调。

他想开口,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砂纸磨过,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一股远超以往、沉凝如汞的力量感瞬间从脊椎深处炸开,沿着新生的、泛着淡金色泽的粗壮筋络奔涌向四肢百骸!伴随而来的,是更清晰的筋骨撕裂与脏腑灼烧的剧痛,以及一种……破而后立的坚实感。

“哼!百草汤加千年血芝髓,总算没白费路遥那点压箱底的家当!筋骨重铸,气血如汞浆奔涌,引气入诡境第一重中期……马马虎虎,总算像点样子了!” 识海中,勾陈大帝冰冷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施舍的认可。“比起之前那副风吹就倒的废物模样,现在……勉强能多扛本帝兵锋一丝反噬了!记住这筋骨被碾碎又重铸的感觉,兵戈之道,肉身便是第一柄战刀!”

李穗桉没理会勾陈的刻薄。他尝试着,将意念沉入体内,勾动那新生的、远比之前凝练浑厚的气血之力(元炁雏形)。意念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蛰伏在星海沉渊刃深处的一缕微弱星煞,以及东皇戒中那冰冷狂暴的混沌本源边缘一丝躁动。

“滋啦——!”

一道寸许长短、极不稳定、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暗金紫白雷芒,骤然在他浸在药汤中的指尖跳跃而出!噼啪作响,散发出危险而暴烈的破灭气息!虽然微弱,远不如霓裳阁那撕裂血域、斩断骨针的惊天一刀,但这一次,雷芒的出现并未带来毁灭性的反噬!只有经脉微微的灼痛感,如同被细小的电流淬炼,仿佛这具饱受摧残又浴火重生的身体,终于开始初步适应这狂暴力量的冲击!

雷法,真正入门了!《神霄兵劫引》的凶险法门,在他体内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哎哟喂!”陈胤夸张地往后一跳,手里的药丸划了个弧线稳稳落回掌心,“小祖宗!消停点行不行?刚把你从阎王爷的油锅里捞出来,又想在我这‘回春堂’开雷场?这地方可经不起你三番五次的折腾!”他嘴上叭叭地抱怨着,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锐利如针,飞快地在李穗桉指尖跳跃的雷芒和那古铜色皮肤下隐现金纹的躯体上扫过,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探究。这小子的恢复速度和对那霸道雷煞的初步掌控力,有点超出常理了。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无声推开,一股沉凝温和却又渊深似海的气息弥漫进来。

路遥走了进来。青衫依旧落拓,鬓角的风霜似乎更明显了些,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抹去的疲惫,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形的鏖战。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木桶中气息逐渐平稳、指尖跳跃着危险雷芒的李穗桉,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映着青铜油灯那一点顽强跳动的橘黄火焰。

“感觉如何?”路遥的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洞穿表象、直指本源的力量。这简单的问话,仿佛不是在问身体状况,而是在叩问其灵魂与力量融合的进程。

李穗桉深吸一口气,滚烫药气夹杂着血腥味冲入肺腑。他强行压下指尖那缕桀骜的雷芒,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和依旧存在的、深入骨髓的隐痛,声音嘶哑如同砂石摩擦:“死不了……还……变强了。”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路遥,那眼神里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对力量的震撼,更有深不见底的困惑和一丝被卷入漩涡的愤怒,“为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戒指、这刀、这书……还有那些怪物……”霓裳阁红衣娘子那滴血的嫁衣、无数怨毒的眼珠、撕裂灵魂的尖叫,再次无比清晰地冲击着他的脑海,与破庙的绝望、当铺的凶险交织成一片无法挣脱的噩梦。

路遥走到桌边,拿起粗陶茶壶,倒了一杯清茶。袅袅雾气升腾,模糊了他清癯的侧脸。“‘锈蚀齿轮,永夜巡灯’。”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尘埃的沉重,在寂静的药气氤氲的室内回荡。“行走于秩序崩坏之处,于规则锈蚀之地点燃灯火,延缓那终将吞噬一切的永夜。我们,是最后的守夜人。”

他放下茶杯,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李穗桉身上,仿佛要穿透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纠缠的因果:“救你,非因善念,只因你是被选中的人。东皇戒醒,勾陈刀鸣,佛经随主,三者因果深植于你血脉魂魄。逃避,唯有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被撕碎吞噬。拿起它们,掌控它们,斩出一条染血生路,点燃属于你自己的灯火,这才是你的宿命,亦是你唯一的活路。”

“宿命……”李穗桉咀嚼着这个词,心底翻涌着强烈的不甘、深入骨髓的恐惧,但更深处,却有一丝被这庞大而恐怖的力量所诱惑的悸动,如同黑暗中的火星。他想起破庙香炉里摸到戒指时的冰凉狂喜,想起出租屋拔刀时撕裂黑暗的龙吟寒光,想起“博古斋”里沉寂刀的异动与脑中神念的争吵,想起当铺老板变异的鬼爪……是的,从他推开财神庙那扇破门开始,不,或许更早,从他那位戍边先祖带回沉寂刀时,他就已经被卷入这无边的漩涡,无处可逃。

就在这沉凝的气氛几乎要将李穗桉压垮时,路遥腰间悬挂的一块不起眼的、刻着繁复云纹的暗青色玉佩,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玉佩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星辰在旋转、碰撞,发出低沉的嗡鸣。

紧接着,几个截然不同、却都蕴含着磅礴威严的声音,如同跨越了无尽空间,直接在静室之内响起!声音重叠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路遥!”一个冰冷坚硬、仿佛裹挟着昆仑风雪的声音率先响起,正是坐镇西极的皓灵皇老,“诡仙陵入口封印波动异常!煞气外泄加剧!‘潮汐低谷’将在两月后出现!此乃小辈试炼、磨砺兵锋、寻觅机缘之良机!速速甄选你辖下可造之材,准备进入!”

“哼!”另一个声音如同地底熔岩翻滚,带着暴躁与急切,是南禺的丹灵真老,“皓灵老儿说得轻巧!陵内那些上古战魂残念,还有被煞气滋养出的‘诡煞’,可不是闹着玩的!机缘?那是拿命去搏!让你手下那些小崽子们想清楚,没点真本事,进去就是给那些老鬼添盘菜!”

“然也。”第三个声音温和悠远,如同东岳松涛,是青灵始老,“陵中虽险,却也蕴含上古陨落者遗留的残兵碎片、感悟烙印,对引气、筑基乃至凝丹境的小辈而言,确是不可多得的磨刀石与造化炉。尤其身负兵戈煞气或金身锻体者,若能承受住战魂煞气冲刷,当有脱胎换骨之效。路遥,你处那个刚闹出不小动静的小家伙,根基初立,正需此等死地磨砺锋芒!”

声音来得快,去得也快。玉佩的光芒迅速黯淡,嗡鸣声止息。但那跨越空间传递而来的信息,如同巨石投入李穗桉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诡仙陵?小辈试炼?拿命去搏的机缘?承受战魂煞气冲刷?脱胎换骨?还有……那个“刚闹出不小动静的小家伙”……指的就是他?!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霓裳阁的经历已经让他九死一生,那还是怨念催生的诡巢。这听起来像是上古战场的坟场,埋葬着仙神残骸和战魂的地方?让他进去?这哪里是机缘,分明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他下意识地看向路遥,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抗拒。

路遥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深邃的眼眸中没有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听到了?”他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诡仙陵,上古陨落仙神与神魔的埋骨之地,亦是无数战魂残念与战场煞气凝聚的禁忌之所。凶险,远超你所经历的霓裳阁。陵中游荡的‘诡煞’,乃煞气与残念结合所化,无形无质,专噬生魂,洞冥境以下若无特殊护持,触之即死。更有上古战魂残留的意志冲击,足以瞬间碾碎心神不坚者。”

李穗桉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触之即死?碾碎心神?这……这根本不是试炼,是屠宰场!

“然,”路遥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刺向李穗桉,“祸福相依,死地亦藏生门。陵中弥漫的滔天煞气,对寻常修士是剧毒,对你身负的勾陈兵戈煞气与初锻金身而言,却是最霸道的淬炼之火!若能承受其冲刷而不灭,你的金身将飞跃至第二重圆满甚至迈入第三境也不无可能,根基牢不可破!兵戈意志亦将得到本质的升华!更遑论,陵中散落的那些上古残兵碎片、强者陨落前遗留的感悟烙印……对急于掌控力量、寻求破境契机的你,价值无可估量!”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现实:“你如今初入引气境中期,身怀重宝却如小儿持金行于闹市。申城暗流涌动,博古斋那位周掌柜,绝非善类。没有足以自保的力量,下一次遇到的,恐怕就不是红衣娘子那种货色了。诡仙陵,是你快速变强、在接下来的风暴中活下去的唯一捷径!也是你真正踏入此道的——生死试炼场!”

路遥的话,如同冰冷的钢针,一根根扎进李穗桉的心底。周掌柜精明的眼神,如同毒蛇在阴影中窥伺。力量!他需要力量!没有力量,他连申城都走不出去!霓裳阁的经历让他尝到了掌控力量的滋味,虽然代价惨痛,却也让他无法再忍受那种任人宰割的无力感!诡仙陵是火坑,但跳进去,或许能浴火重生!不跳,就只能等着被黑暗中的豺狼撕碎!

恐惧与对力量的极度渴望在他心中激烈厮杀。最终,那股被逼到绝境又被赋予了选择的狠戾,混合着对生存的本能贪婪,猛地压倒了恐惧的毒蛇。他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

路遥不再多言,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一枚徽章。

那徽章造型古朴厚重,材质非金非铁,呈现一种历经万载风霜洗礼的暗铜色。主体是一个由无数精密繁复、象征着秩序与规则的微小齿轮咬合而成的圆环。圆环中央,是一盏燃烧着火焰的古老油灯,灯焰的形态被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在无尽黑暗中倔强地摇曳着,散发出微弱却足以刺破永夜的光芒。徽章最下方,用极其古老、仿佛源自洪荒的字体,铭刻着两个铁画银钩的小字——“巡灯”。

“锈蚀齿轮,永夜巡灯。”路遥的声音低沉而庄重,如同古老的誓言在静室中回荡,“于秩序崩坏处修补界垒,于诡异滋生处点燃灯火,延缓永夜降临。李穗桉,”他目光灼灼,如同实质般压在李穗桉心头,“你可愿入我‘夜游神’,授‘阴兵’之职,巡查申城及周边地域的‘诡异滋生点’,为这摇摇欲坠的人间,守一方万家灯火?唯有成为‘巡灯人’,你才有资格,在两月后踏入诡仙陵,寻求那一线生机与造化!”

齿轮冰冷的触感与灯火传递的微弱暖意,仿佛同时烙印在李穗桉的灵魂之上。巡查诡异点?守一方万家灯火?这既是责任,也是他获取力量、踏入诡仙陵的门票!

没有犹豫,不再恐惧。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却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路遥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嘶哑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斩钉截铁地撞碎满室的药气:

“我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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