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格物堂笼罩在薄雾里,二十八个青壮在院子里踏正步,木弩在晨光中泛着冷光。玄乾站在台阶上,用树枝敲击木人桩:"盾牌手在前,弩手在后,听见锣声就变阵——记住,咱们不是军爷,是百姓的墙。"
"公子!"石头拎着陶罐跑来,"第一坛'宁渊清露'滤好了,足有五斤!"
"先存起来。"玄乾接过陶罐,指尖划过坛口的蜡封,"今日有贵客。"
"贵客?"少年转头望向县城方向,只见尘土飞扬,三匹骏马驮着皮毛鲜亮的骑士驶来,领头者披着白翎羽氅,腰间弯刀镶嵌着绿松石。
"白翎部的使者。"周先生低声道,手里攥着从《蛮夷志》残卷中撕下的羊皮纸,"他们的单于继位,按例要巡视边疆部族......"
骑士在格物堂前下马,为首者掀开兜帽,露出古铜色的脸膛和一道从眉骨延伸至下颌的刀疤:"我是白翎部左贤王帐下的图鲁,奉新单于之命,巡察苍狼古道。"他扫过正在练阵的青壮,眼神停在木弩上,"听说你们杀了我的人?"
"那些是流寇,不是白翎部的勇士。"玄乾放下陶罐,手按在腰间的弩箭上,"宁渊县只杀劫掠者,不碰守规矩的商队。"
图鲁挑眉,忽然抽出弯刀劈向木人桩,刀光闪过,桩头应声而断:"我白翎部的规矩,是过路费涨三成。"
围观的商人倒吸冷气。玄乾却笑了:"三成?不如试试用马匹换酒——十匹良马换一坛'宁渊清露',如何?"
图鲁一愣:"你拿马换酒?"
"草原上的勇士需要烈酒,宁渊县的百姓需要良马。"玄乾示意石头捧来陶坛,揭开蜡封,浓郁的酒香顿时飘出,"这酒能点燃,能疗伤,还能让最勇猛的骑士喝醉——单于若觉得划算,明日可派商队来谈。"
图鲁盯着陶坛,喉结滚动。他舔了舔嘴唇,忽然拔刀砍向旁边的石磨,火星溅在酒液上,瞬间腾起蓝色火焰。众人惊呼,玄乾却纹丝不动,任由火焰在坛口跳动。
"好胆!"图鲁收刀,"我会把话带给单于。但若你们敢坏白翎部的规矩......"
"宁渊县只守自己的规矩。"玄乾指了指墙上的"格物致知"木牌,"明日申时,苍狼古道北口,若单于想谈,就带十匹骟马和羊皮卷来。"
图鲁翻身上马,马蹄扬起的尘土中,他忽然回头:"你叫什么?"
"玄乾。"
"记住了,玄乾。"骑士们绝尘而去,弯刀在阳光下划出冷冽的弧光,"白翎部的单于,叫阿骨朵。"
商人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公子,真要跟白翎部换马?""他们要是耍诈怎么办?"
"所以咱们得先把路修好。"玄乾拍了拍老柱的肩膀,"带几个兄弟去古道北口,用石灰标出商队休息区,再挖些陷马坑——不用深,三尺就行,铺上草帘。"
"陷马坑?"老柱挠头,"这是要......"
"不是要杀马,是要让阿骨朵知道,咱们既能酿酒,也能断路。"玄乾转向周先生,"先生,麻烦用桦树皮写封信,就说宁渊县愿以铁器换马匹,落款用'格物堂'。"
"铁器?"周先生一愣,"可咱们的铁匠铺才开......"
"就说能打马掌、马镫。"玄乾压低声音,"草原部族缺的不是刀枪,是能让战马更耐用的铁器。马掌能延长马蹄寿命,马镫能让骑士在马上更稳——这些,比十坛酒更值钱。"
是日午后,格物堂的纺织机雏形完成了。这是台木质脚踏纺车,纺锤转动时能同时纺三根棉线,比手工快五倍。流民中的织女们围过来,老妇王孙氏摸着纺锤惊叹:"这要是拿到集上,能换三斗粟米!"
"别换粟米,换棉花。"玄乾调整着传动皮带,"咱们要做'宁渊布',比粗麻布细,比丝绸便宜,先给义社做Uniform......"他顿了顿,改了口,"做统一的衣服,青壮们穿着练阵,看着精神。"
周先生在一旁记录:"纺车需用槐木轴,皮带以牛皮制......"忽然抬头,"公子,这物件若是传开,怕是会断了县城布庄的财路。"
"断就断吧。"玄乾笑道,"布庄老板要是敢找事,就让他来格物堂学纺纱——咱们缺的不是对手,是帮手。"
申时初,玄乾带着义社来到苍狼古道北口。所谓"北口"不过是两山之间的狭窄通道,玄乾让人在道旁立起木牌,上写"商队驿站,请勿劫掠"。老柱带着人刚挖完陷马坑,远处便传来马蹄声,这次来的足有五十骑,中间簇拥着一辆毡帐马车。
"是单于的车驾!"商人惊呼。马车停下,毡帐掀开,一名女子掀着貂皮帘幕走出——她头戴金冠,面覆轻纱,腰间挂着镶嵌红宝石的皮囊,身后跟着四个捧金碗的侍女。
"我是阿骨朵的妹妹,乌日娜。"她的汉语带着浓重的草原口音,"单于有事,派我来谈。"
玄乾拱手作揖,注意到她袖口绣着狼头图腾,金冠上的羽毛比图鲁的更长:"不知公主想谈什么?"
"先看酒。"乌日娜示意侍女捧来金碗,玄乾亲自斟酒,酒液在阳光下如水晶般剔透。她轻抿一口,眼睛一亮:"比部族里的马奶酒烈三倍,还不上头。"
"这酒叫'清露',取自露水精华。"玄乾胡诌道,"公主若喜欢,可带两坛给单于品鉴。"
乌日娜挥手,侍女抬来木箱,里面是十匹骟马的缰绳:"按你的说法,十匹马换两坛酒。但我还要一样东西——"她指了指义社成员腰间的弩箭,"这个连发的木弩。"
"弩箭可送,但需用羊皮卷换。"玄乾早有准备,"我们要白翎部的草场分布图,以及......"他顿了顿,"治疗战马蹄伤的方子。"
乌日娜挑眉:"你拿武器换马病方子?"
"因为我们更需要马,而不是战争。"玄乾示意石头捧来包扎好的弩箭,"每支弩配十支箭,箭杆上的刻痕是瞄准用的,公主可派人学。"
交易完成时,夕阳正将古道染成金色。乌日娜翻身上马,忽然摘下发间的金翎羽,递给玄乾:"单于说,若你能让这羽毛立在箭杆上不掉,明日可带百人商队来。"
羽毛轻如鸿毛,箭杆浑圆光滑。石头见状想上前接过,却被玄乾拦住。他盯着羽毛,忽然想起前世见过的箭羽平衡原理,转头对李二锤说:"把箭杆尾部削出凹槽,宽度正好卡住羽毛根......"
片刻后,改良的箭杆呈上。乌日娜亲自将羽毛插入凹槽,搭箭上弦,一箭射出——羽毛在箭杆上稳稳立着,随箭矢穿透三十步外的草靶。
"好!"草原骑士们发出欢呼。乌日娜嘴角扬起笑意,策马离去时,风中传来她的话:"明日辰时,带酒来单于大帐,我要看着你们的商队穿过草原。"
回程路上,石头摸着腰间的新弩,兴奋得直搓手:"公子,咱们真要去单于大帐?"
"当然要去。"玄乾望着漫天晚霞,"不过不是去喝酒,是去看看草原上的铁矿——我瞧着乌日娜的马镫是熟铁打的,工艺还不如李二锤。"
周先生一愣:"公子想去草原开矿?"
"不是开矿,是换矿。"玄乾笑道,"用咱们的铁器换他们的铁矿,再用铁矿打农具、打马掌——如此循环,宁渊县的铁器就能铺满草原。"
是夜,玄乾在《宁渊民生日志》里写下:"与白翎部初通贸易,以酒换马,以弩换图。明日需备妥蒸馏酒十坛,铁匠随行,另制'示警烟花'以备不测。"写完抬头,见窗外义社成员正在练习夜间结阵,火把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移动的城墙。
他摸了摸案头的金翎羽,忽然想起乌日娜掀开毡帐时,里面露出的半幅星图——那上面标注着草原深处的水源,或许正是改良盐碱地需要的关键。
"慢慢来。"他对自己说,"先让羽毛立在箭杆上,再让宁渊的铁器立在草原上。"
黑暗中,格物堂的纺织机还在缓缓转动,纺锤的影子映在墙上,像一个永不疲倦的舞者。而在更远处的草原上,乌日娜正掀开金碗,将"宁渊清露"倒入雕花银壶,壶嘴流出的酒液,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晶莹的线,宛如连接两个世界的桥梁。
一场关于文明与资源的交易,正随着这道酒线,悄然在边疆展开。而玄乾知道,当宁渊的酒坛与白翎的羊皮卷互换时,大胤西北的齿轮,已经开始了不可逆转的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