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立新碗里的饭一口没动,他蹲在椅子上,双手拄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丁香吃饭。
看见她掉眼泪,明显有些慌乱,求救的眼神看向母亲。
杨秀芝冲着他摇摇头。
郭立新脸上的笑容没了,也不说话,安静的看着丁香。
见她的鸡蛋没了,急忙把自己的拨到她碗里。
“这个也给你,你别哭了!”
郭立新不说还好点,他说完,丁香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怎么都收不住。
她伏在桌子上,双肩耸动,泣不成声。
满腹的心酸委屈都化成泪水。
疯子终于慌了,从椅子上蹦下来,却被杨秀芝一把抱住。
“让她哭吧,哭出来心里就畅快了。”
半个小时以后……
丁香止住哭声,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休息了这么长时间,又吃了一碗粥和一个鸡蛋。
感觉双腿有些力气了,应该能支撑她走回家。
丁香不知道说些什么感谢的话好,干脆直接弯腰给大伙鞠了个深躬。
一字一顿的说:
“我—要—回—家—了!”
不但没有回家的喜悦,相反,听起来还有一种即将赴死的悲怆。
她爹说了,回家打折她的腿,但不回家,打折的就不止是腿了!
杨秀芝和郭立梅对视一眼。
“要不你……留在这?”
杨秀芝试探着问了一句。
至于为啥跳河,丁香不说,她也不好问,只能装不知道。
但她隐约猜到,应该和家里有关系,如果是因为徐洪亮的事,她中午就该去死,而不是等到晚上。
批斗游街都挺过来了,脸都丢完了,怎么才想起死?
不过这些都是人家自己的事,和她们确实没啥关系。
要不是疯儿子和她一起跳了河,平时和丁地主家真没啥来往。
最多是走顶头碰的时候,点点头。
杨秀芝发现,听了她的话,丁香的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低头往外走。
“妈,媳妇走了!”
郭立新一脸焦急,又想跟着出去,被杨秀芝一边拉住:
“天黑了,她要回家睡觉了,等天亮再来。你也该睡觉了!”
郭立新不情愿点点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丁香低着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出了郭家。
郭伟站在门口,看着丁香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才跟了出去。
丁香走走停停,尤其是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脚步更加迟疑。
郭伟一直跟在后面,保持着一个丁香发现不了的距离。
他不放心,人是从他家走的,必须看着她进自己的家门才行。
丁香在自己家门口站了好半天。
屋里没点灯,也就是说,家里并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没准这阵子父母和哥哥都睡着了。
丁香的心里又升起一阵绝望。
一步一挪的回了家。
郭伟听见房门响过以后,一个男人的怒吼接着传出来。
“你还舔脸回来呀?咋不死外头呢!”
是丁跃山的声音。
郭伟摇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家走。
不管啥样,都是她自己的命,各人有各人的命,谁都干涉不了谁。
郭伟回到家,老伴和儿子都躺下了。
看见他回来,郭立新翻了个身,下巴耽在枕头上,看着他爹。
郭伟没说话,卷了根旱烟,两条腿耷拉着,坐在炕沿上抽烟。
郭立新见郭伟半天没说话,用胳膊肘捅咕了杨秀芝一下:“妈,这个大哥好像不太高兴啊!这么半天他都不说话。”
杨秀芝哭笑不得。
郭立新一阵明白一阵糊涂,明白的时候就叫爸爸,糊涂的时候就叫大哥。
但对杨秀芝从来没叫错过。
“那不是大哥,那是你爸爸!”
杨立新不好意思的笑了,挠挠头:“睡觉!”
这样的事,每个月都上演几次,郭伟早就习惯了。
郭伟把抽剩的烟头使劲按在炕墙上,感觉完全熄灭了,才扔到地上。
脱了鞋上炕躺下。
沉思了半天,伸手推了一下杨秀芝:“你觉得丁香那孩子咋样?”
杨秀芝琢磨了一会:
“说实在的,从小看着长大,爹妈和哥哥都不拿她当人待,是挺可怜。”
“但话又说回来了,今天的事可是把脸丢到姥姥家了!一个姑娘家,不知廉耻,不守妇道总是大毛病!”
“你这么觉得呀!”
郭伟来了兴致,侧身躺着,面对着杨秀芝,手托着腮帮子。
“事不能单从表面看,谁没年轻过?谁都有控制不住躁动的时候,嘿嘿嘿……”
郭伟把声音压到最低:
“这事咱俩可最有发言权。”
想起年轻时候的激情岁月,杨秀芝不禁红了脸,轻轻打了郭伟一巴掌,小声说:
“你还舔脸说!那不都怨你?”
郭伟呵呵笑了:“对呀!是怨我呀,你也不想想,这种事还不都是男人主动?”
“说到底,老徐家小子太不是人揍!敢做不敢当,把错都推到小姑娘身上,就不是个爷们能干出来的事!”
“今天的事更能证明那个丫头是个有情义的人,认下那么大的事,得多大的勇气?”
“宁可自己去死,都要保下徐洪亮,只可惜,一片真心喂了狗啊!”
杨秀芝躺下去:“别操心人家的事了,操心操心你儿子吧!你见他看丁香的眼神没?”
就郭伟那双眼睛,苍蝇飞过去,都能辨出公母,何况儿子那么明显的眼神?
可看出来又有什么用,有剩男没剩女的,就算丁香出了这种事,也不可能嫁给一个疯子。
更何况,丁跃山早就放出话了,用丁香给丁承爵换个媳妇。
闺女他家是有,但不可能换给丁承爵。
别看立梅是二婚,还不能生养,也不能把她往火坑推!
那丁承爵是个啥玩意?一天锹镐不动,懒得屁眼子生蛆,爹妈要是不在了,他要饭都找不着大门!”
同样是儿女,不能为了儿子,就不顾女儿的幸福。
郭立新已经睡着了,微微皱着眉头,这是他疯了以后,唯一的一次带着情绪入睡。
看着儿子,郭伟对杨秀芝说:“没准给她娶个媳妇,他的病就真的好了呢!我听说以前有过这样的事。”
“老蒯!你觉得呢?要不托个媒人张罗张罗,哪怕有点残疾,缺点心眼都行!”
郭伟抬起头,往女儿房间看了一眼:“还有立梅,也该有个自己的家了!咱不能老母鸡一样,总把他们护在翅膀底下!”
杨秀芝重重的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不想再唠下去了。
闹心!
两个孩子都这样,她和郭伟活着还好,要是死了,剩下姐弟两个可怎么办?
立梅孤零零的一个人,有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老了有个头疼脑热的,跟前连个尽孝的儿女都没有。
凄凉劲连想都不敢想。
儿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要是总这样,也是他姐姐的负担。
“哎!难呢。”